彭立为定制仿真宠物作品安上小尾巴。受访者供图
“真的这只狗走了，就带走了我的半条命，我生命中唯一的光没有了。”这是台湾男生陈铭（化名）在自己养了17年的狗狗去世后，对小小花儿羊毛毡手作创始人说的话，直到小小花儿（网名）将与这只狗非常相似的仿真宠物羊毛毡修复好时，陈铭才觉得“它仿佛又回到了自己身边”。
仿真宠物定制不少与离别有关，从业十年的小小花儿对此司空见惯，但每一次依然感同身受。来找小小花儿定制的宠物主有一半是因为宠物离世了。她说：“他们都知道毛孩子再也回不来了，可能就是留个念想，看到了，心里就会好受一点。”
“这份工作对我来说是救赎”
在小小花儿的羊毛毡制作经历中，像陈铭这样的故事她听了不少，像这样的狗狗她做过很多，因为在这样的故事中，她也最能看到过去的自己。
童年时，小小花儿同不少农村小孩一样，父母外出务工，作为留守儿童的她被寄养在外婆家。在这里，她是十几个被寄养的孩子之一，大人很少关注到她。因此，外婆家的那条狗——大黄就成了她最好的朋友，她去上学时，大黄就送她到校门口，放学时，大黄就已经在校门口等她了。童年生活中很多快乐和陪伴都是大黄给的，大黄也像是照进她童年的“一束光”。
这束光消失在小小花儿进城后的第三天。1999年，父母有一定经济能力后，决定把她接进城，小小花儿开始期待和父母一起快乐生活，那时候她觉得，一束新的光即将照进她的生活。然而，小偷去外婆家偷牛，怕大黄报信，就把大黄先毒死了，这束光消失了，由于各种原因，她期待的另一束光也没照进来。
2013年，小小花儿最初做仿真宠物定制的时候，第一个想要“复原”的就是大黄，那时距离大黄离世已有14年，她在记忆中一遍遍搜索大黄的样子，一遍一遍做，但始终让她觉得不满意，最终做了十多个大黄，才“还原”出印象中的大黄。随后，她正式开启了仿真宠物定制之路。
最初的那几年，小小花儿酒店管理专业毕业后，一边在酒店上班，一边兼职做仿真宠物定制。每天下班回家晚上7点开始做羊毛毡，有时候做到深夜12点，有时候也会到凌晨一两点，她身体的免疫力也开始下降。不久后，小小花儿与现在的老公相识，两人谈恋爱后，时间变得更紧张了。并且随着做羊毛毡的收入逐渐超过主业，在家人的支持下，小小花儿选择全职在家做热爱的手工。
这十年，最能让小小花儿共情的宠物主就是陈铭。2019年2月，陈铭养了17年的狗生病了，他找到小小花儿给泰迪定制一个仿真宠物全身像。陈铭说，小时候没有亲人关照，在他人生最低谷的时候，这只泰迪一直在陪伴他，它就像是他“生命中唯一的光”。
因此，小小花儿加急做了这个20寸的泰迪羊毛毡，其中还融入了这只狗狗的毛发，没多久，就寄给了陈铭。
这只仿真羊毛毡漂洋过海抵达陈铭家后仅3天，泰迪就去世了。此后，陈铭几乎每晚都抱着这只仿真泰迪入睡。不同于布质玩偶，羊毛毡长时间被抱着很容易出现毡化现象。大概一年后，这只羊毛毡泰迪由于毡化现象，外形已出现了很大的变化，狗狗的耳朵也快掉了。2020年12月，陈铭请小小花儿修复了这只羊毛毡泰迪。
“因为很爱它，所以都放在床上一起睡。”今年1月，陈铭再次找到小小花儿修复它。小小花儿发现，羊毛毡泰迪的毡化情况过于严重，眼睛也出现了变色，很难修复，建议他重新定做一只。他说，这只羊毛毡被狗狗闻过、碰过，新定制的，它没有碰过，就感受不到它一直在，陈铭坚持要修复。
小小花儿花了几天时间，重新植入了一些羊毛毡，把脚底掉了的一块补上了，同时修复了眼睛，但已没有原来那么精致了。陈铭收到后，给小小花儿发了很长一段文字表达感谢。小小花儿说，“我特别理解这个男孩子，宠物主说他们与宠物的故事，我都特别能理解，这份工作对我来说是救赎，真的是救赎。”
爱的链接与定格
90后小熊猫羊毛毡主理人彭立也看到仿真宠物定制背后更多的是一种爱的链接，其中不仅有人与动物的强链接，也有人与人之间的强链接。
疫情以来，雯雯是彭立第一个线下接待的宠物主。去年7月11日，雯雯的巨型贵宾赫拉突发急病，倒在了前去定制的前夜。
“赫拉昨晚已经去天上玩去了。”7月12日，彭立买好了狗罐头，一直在等雯雯的到来，但等来的却是噩耗。此前，她与雯雯约了几次一起制作赫拉的羊毛毡，都错过了，当时赫拉还是个很活泼的狗狗。
这次彭立以为雯雯不会来了。当天上午11时，雯雯还是准时出现在了彭立的工作室，与上次不同，这次脸上满是难过与不舍。于是，两个人便一起还原赫拉的细节，长长的毛发，圆圆的眼睛、软软的黑色鼻头……在制作羊毛毡时，会用到一些赫拉原本的毛发，雯雯不敢剪，就由彭立来剪，到晚上，她们终于合力完成了这只仿真贵宾犬的立体相框。
彭立以为，仿真宠物羊毛毡的作用，更多的是帮助宠物主度过毛孩子离世最初的那段艰难时光。前几天，两人一起约饭时，雯雯告诉她，时间会冲淡她对赫拉的记忆，但她不想忘记。赫拉的羊毛毡就放在她家的“C位”，她可以时常摸摸这个羊毛毡的小手、小脑袋，能让她在一定程度上抵御对赫拉的淡忘，尤其是出差之后，再回家看到它，她会感觉非常安心，雯雯说完，便泪流满面，彭立也是。
因为仿真宠物定制，彭立见证了雯雯与赫拉相处的各个阶段，每个阶段都让彭立感受到这份小手艺不一样的意义，也更让她坚定，要干好这份事业。
仿真宠物定制还链接起了两代人的爱。彭立记得，一个小男孩来给他的狗狗做羊毛毡定制，送给生病的母亲。据这名男孩讲述，这只狗狗身体不太好，医生曾说它活不了多久了，但这只狗狗多活了很多年，一直陪伴着男孩的母亲。有一次，这只狗狗出了车祸，一只眼球被压爆了，没了眼睛。定制时，彭立问他，想要狗狗现在的样子，还是两只眼睛都在的样子。他说，“就要它现在真实的样子，它什么样子我们都喜欢”。后来，这个男孩把羊毛毡送给了妈妈，“这对妈妈对抗病魔有非常大的安慰和鼓舞作用。”
在几年的仿真宠物定制生涯中，彭立听到过很多这样故事，定制过不少这样的仿真宠物，同时也感受到了很多美好。她说，“这些事一直滋养着我，让我变得更热爱生活。”
“这是一个爱的定格。”仿真宠物定制师双双也表示，来找她定制的宠物主不少也是因为宠物去了“汪星球”，这些宠物的主人往往带着很沉重的心情来找她，给双双讲述他们与宠物之间的故事，不少宠物主讲着讲着就哭了，有时候直接无法继续，有的宠物主说，“我哭一会儿，等我缓缓，再来继续跟你讲。”
这让双双五味杂陈。起初，这个95后女孩从四川美术学院服装设计专业毕业后，凭着自己的热爱以及一定的专业基础，只是把仿真宠物定制当作一个增加收入的副业，现在她更想把这个当成一份事业，全身心投入到仿真宠物定制中去，她想把仿真宠物做得更逼真。
目前，双双已经做了上百个仿真宠物。在制作时，双双会录制一些视频发给宠物主，有的宠物主过了一两年，还是会反复地在社交平台上发这个视频。在双双看来，这些“毛孩子”一直被人爱着，而且这份爱一直在延续。
盗图、盗视频与“割韭菜”
多位仿真宠物定制师都有一个感觉：这两年，仿真宠物定制行业突然火了。
一个成熟的手艺人一直都在排单中。2021年12月，双双的订单就已经排到两年后了。
彭立的订单也多到做不过来，很多时候，她会将一些简单的订单分给一些学生去做，然后由她进行把关和修改。当前，小小花儿的订单已经排到2024年年底了，这些订单还是在她老公有意控制数量的情况下接的，一个月做10单左右，并规定她每做40分钟必须要休息一下。但老公不在时，她常常一做就是几个小时，腱鞘炎、颈椎病等职业病，她一个也没落下。
在双双看来，这个领域有可爱的手艺人，也有可爱的宠物主，是一个让人向往的行业，这个领域被越来越多人关注到，手艺人的订单量又将会有一个飞跃。
当一个领域开始“火”了之后，这个领域不好的一面也开始浮出水面，例如这一领域的知识产权保护变得更为困难。双双与不少手艺人都关注到，盗图、盗视频的人似乎越来越多，其中甚至有人根本不懂如何做羊毛毡，盗图后通过这种方式骗取客户的定金。
同时，也有一些教学质量不达标的人去开课，他们可能带不出学生，让大家白白交了学费。
小小花儿也看到，很多新人涌进这个领域。在一个羊毛毡手艺人群里，有人开玩笑，可能羊毛毡定制最近被资本盯上了，“资本要来了，要开始割韭菜了。”
同时，也有一些营销号开始夸大行业的收益，比如，有人号称羊毛毡定制一单能赚1700元，3天可以学会，3单就能赚回9800元学费，一人学会，带动全家一起赚钱，一家8口一个月就能赚16万元。小小花儿看到这个“吹嘘”后都懵了，“如果有这么简单，不可能这么多年国内从业者还是这么少。”
不少新人来咨询她该如何选择课程，起初，小小花儿还会推荐一些老师，现在，她不敢再给人推荐了，说不定哪天，她推荐的老师就成了“骗子”。
据小小花儿了解，有一个女大学生想学羊毛毡定制，她每个月生活费才1800元，但羊毛毡课程要9800元，于是，在所谓老师的引导下，这名大学生去借网贷学习羊毛毡，7天学下来，不仅没学到真技能，还被老师要求拉人头。这样的情况并非个例。
当下，在羊毛毡领域，有个别不靠谱儿的老师引导学生去借网贷上课。当学生反应过来，想要去维权，却发现这些老师把合同做得特别周密，学生的维权之路变得尤为艰难。小小花儿很担心，可能会有新的学生被“割韭菜”。
小小花儿、双双、彭立都表示，羊毛毡学习不是一蹴而就的，这是一个需要耐心的行业，对于零基础的人来说，至少要学习一个月才能学会。在双双看来，“羊毛毡定制最核心的竞争力就是像宠物，不像就没有价值了。”小小花儿说，一个月仅仅是学会一门技能，而真正要做到像，至少要打磨一年。
宠物老龄化问题将带来新机遇
当下不少仿真宠物定制师很看好仿真宠物定制的行业前景，并打算当作一个长远的事业来发展。双双说，这是一个可爱的行业，未来，她只是单纯地想把手上的订单好好地完成，好好地带好每一位学员，努力地维持住得来不易的自由自在的生活，“我觉得挺满足”。
当前，每周二到周日，她都要上6个小时课，进行讲解和答疑，剩下的时间继续做羊毛毡定制。“单子累积在那儿，我必须要认真把它做完，必须自己去操作，才能不断地进步，给学员推出一些更优质的课程”。
彭立从仿真宠物定制中看到了更大的价值。她把羊毛毡与传统文化以及国潮相结合。她的羊毛毡作品上了外交官之夜，让更多外国友人看到了中国手艺的魅力。她希望，把羊毛毡事业做得更大。
随着养宠高峰的推移，宠物老龄化问题日益突出，作为宠物经济的一种类型，仿真宠物定制或将迎来新机遇。根据艾瑞咨询发布的《2021年宠物消费趋势白皮书》推算，若不考虑犬猫死亡等因素影响，到2025年，以8-14岁计，进入老年期的犬数量可达约3247万只；以8-16岁计，老年猫的数量可达到约2118万只，总计5365万只。
“当下，宠物经济正在飞速发展，未来宠物文创的需求会越来越大，仿真宠物定制也将大有可为。”在彭立看来，羊毛毡定制不要太自我设限，未来，将是一个万物皆可羊毛毡的时代。她希望，羊毛毡定制更加多元化，能寄托的情感和价值越来越厚重，消费形式、消费场景越来越广。
彭立说，在宠物经济这个大机遇下，年轻人更不能自我设限，这是一个信息透明化的时代，这一代年轻人想跨越阶层或者想有更多积累，不能只是闷头做手艺，可以借助更多周边的力量，让羊毛毡定制更年轻化，进一步推广行业，行业越来越好，每个人才会越来越好，每个人也将有更多可能性。
（中国青年报 见习记者 赵丽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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